2012年10月26日 星期五

莎士比亞最血腥劇作 ── 香港鄧樹榮導演《泰特斯 2.0》



《泰特斯》是莎士比亞的早期作品(約作於1588-1593年間),但放到現代仍有非常煽動的面向可切入:戰爭、種族、權力、謀殺、強暴、酷刑、復仇、欺瞞、瘋狂、食人,十分血腥地展現殘暴與哀慟,但又難以避免從此去窺見人性中的醜陋與掙扎;同時鄧樹榮導演拋給觀眾的問題也很非常多,卻又盡量讓自身存再出現得很少很少,以繁複細膩的手法,以謀求最簡約、最經濟的呈現方式;卻又是這種簡約的型態,讓演員們補足了許多演技和台詞力有未逮的空白地帶。

我們很快地就會發現,《泰特斯 2.0》並不是依照一般的戲劇模式,讓演員以身入戲地去推衍故事情節,反而大部分是以一種旁白般的說書人地位,透過大量陳述來引導主線推進;中間穿插說書人的臨時扮演,或以更象徵的肢體、呼吸、人聲等貫串章節,但主要還是以一種淡定的口吻來述說令人坐立不安的情節。這樣的處理手法,大大提升了「說故事」的本質。導演不斷地去構思如何在舞台上(僅僅透過非常低限的舞台元素),讓演員/說書人更純粹地去「說」故事,透過一系列的嘗試(2008 年的《泰特斯》、2009 年的《泰特斯 2.0》和今年的《泰特斯 2012》),進而歸納出一些語言之外的表演方法,諸如:呼吸、五官表情、肢體、人聲和充分運用舞台空間上的移動等種種外在元素,以及發自內在的豐沛情緒能量,當內外有機地排列運用而達到微妙地平衡時,就能產生出令人印象深刻的舞台效果。


其實透過這齣戲,除了該看它獨特的導演手法之外,可以延伸思考的還有很多,諸如我們該如何面對這些生活中不常見的巨大命題

如果遭受到了極大的不公義,我們該如何自處?

復仇具有多強大的動能,能使人扭曲,讓邪惡趁虛而入?

該如何面對非理性施暴(無論是傷害或被強暴),所留下的不可挽回的創傷?

甚至更進一步自省:觀看這些苦難是要透過悲劇而洗滌心靈,還是也滿足了人心的邪淫趣味?

究竟這些兇殘是要令我們更堅強地面對軟弱,還是對生命更加麻木?

《泰特斯 2.0》不僅讓我們重新思考表演手法是可以簡約如斯,並以簡馭繁;更直面披露殘暴的本質、個人家國的侷限,以及良心的責任等重大議題,不愧甫推出時,即被譽為該年度香港戲劇界最重要的事件之一。

最後小編附上今年《泰特斯 2012的海報,肉餡派中交織的人物也別具象徵意義。
  






演出資訊:
《泰特斯 2.0
鄧樹榮戲劇工作室|香港
10/26Fri19:30 10/27Sat143010/28Sun1430
展演藝術中心 舞蹈廳
票價:400

2012年10月19日 星期五

以舞蹈體現個人對歷史的反思——《世界博覽會》World Fair



拉希德‧烏蘭登 Rachid Ouramdane
法國編舞家拉希德‧烏蘭登(Rachid Ouramdane)所編製的《世界博覽會》World Fair 絕對是你必須屏氣凝神來觀賞的聲音裝置舞蹈!結合現場聲音表演、影像和舞蹈的呈現,讓穿梭在多種複雜裝置的舞者和聲音藝術家,能以極為流暢的步調,來敘述一段段個人主觀式的歷史印象,不禁感嘆人物更迭的稀鬆平常,及掌握發言權的權力之龐大。

下午小編搭上技術彩排場的順風車,只見台上有座三角鋼琴,週邊散落著許多樂器、喇叭和一些一時叫不出名字的裝置器材們,一群法國佬們在舞台上和觀眾席隔空討論些事情,細看還有電子琴、電吉他、兩隻鼓、一堆拼得非常奔放的效果器、mixer 和許多踏板,再打聽了一下,真不愧是法國團隊,居然還使用 1968 年製古董級的真空管磁帶效果器,和現代復刻的唱片機等等等,連燈光的框架都是專程從海外運來,器材總重達 500 多公斤,也是以一種中量級貨櫃的姿態坐擁今年關渡藝術節器材之冠的寶座!


 由於剛進廳內時場燈大亮,所以很好奇,在這麼多項裝置幾乎可說是不經修飾的的舞台上是要怎麼呈現?但當場燈一暗,切換成冷冽的淡藍色水銀燈時,所有散亂的陳設就消隱在幽微的舞台之中,實屬非常經濟且務實的高招。


讓-巴提斯圖‧朱利亞 Jean-Baptiste Julien(和他的玩具們)
開場由聲音藝術家讓-巴提斯圖‧朱利亞(Jean-Baptiste Julien)步入舞台中央,用手指觸動節拍器而發出第一種聲響開始;不禁讓人聯想到由瑞典導演歐拉‧辛蒙生(Ola Simonsson)與約翰.史特傑恩.尼爾森(Johannes Stjärne Nilsson)執導的《噪反城市》(Sound of Noise),片中無政府音樂家們的四場快閃演奏,也都在現場使用並遺留一個節拍器作為作品署名。


當然本作並非是著重在日常器物聲響的呈現,而是先後運用舞蹈、現場的聲響、燈光、舞台空間與影像等各種元素,來完整傳遞出本作所要談論的核心問題:「什麼東西是史書做不到,但舞蹈卻可以(What can dance do that history books can’t?)。」


烏蘭登在作品中想要凸顯出個人經驗和官樣的歷史差異點,透過上述的種種元素,以一種拼貼縫合的手法,透過舞台上表演者的身體,轉而探討當帶身分認同/定位(identity)的過程。


多年來烏蘭登曾編製了一系列「舞蹈/肖像畫」(choreographic portraits)的作品,探討個體和他們實際行為之間的各種關係。這樣並不是要美化這些隨處可見的行為(雖然藝術本身就有美化的外延效益),而是以舞蹈的與會重新編排,帶給觀眾一種新的蒙太奇般的概念——即編舞家所想表達的一種個人主觀式的歷史印象。

甫/撰文


相關演出訊息:

拉希德.烏蘭登|法國

10/19(Fri ) 19:30

2012年10月16日 星期二

《世界博覽會》World Fair 參加法國亞維儂藝術節的專訪

原籍阿爾及利亞的拉希德‧烏蘭登(Rachid Ouramdane),他的父親曾參與阿國與法國爭取獨立的戰爭,期間各方媒體報導、政府紀錄多所出入,事過境遷之後仍難以還原這段期間的全貌。甚至 2001年法國保羅奧薩萊斯Paul Aussaresses將軍出版了一本《特殊使命:阿爾及利亞 1955 - 1957》(Special Services: Algeria 1955 - 1957)揭露戰爭期間的血腥內幕,更挑起法國與阿國之間各個族裔最敏感的神經。藝術家試圖在自身家族的過往與報導記錄之間,在身體和意識形態之間尋找聯接,並透過現場演出的轉換,探討個人經驗和歷史紀錄之間的差距。
 



*以下是拉希德‧烏蘭登2011年參加法國亞維儂藝術節受 Maxime Fleuriot 的專訪。


這次參加亞維儂藝術節的《World Fair》的這齣單人舞作品是怎麼開始創作的呢?

2004 年我那一部名為《Discreet death》的單人舞作品,裡頭主要在處理網路上隨處可見的死亡。政治性談話和媒體言論在舞台上正面交鋒,舞台上的肢體在這些言論搬弄下,不斷的變形來回應這些資訊片段。

我覺得很有意思的點在於舞者能夠表現多重身分的能力,在一具軀體卻可以看到許多張面孔,這樣的可能性很有趣。

長久以來我一直很處理這樣的美學概念:一小片一小片地處理身體內的「和弦」,拼貼各種不同元素,最後構成一幅完整畫面。然後我也開始覺得藝術史跟政治史之間的連結很有意思。

新作品的概念主要建構在官方美學上,我用不同的藝術動作和肢體模型,建立起一種意識形態,來觀察模型如何在身體漸漸地佔上風,觀察其他個體如何成為理想意識形態的一部分,後來這些個體又是如何失敗達到這樣的理想意識型態。


你會處理歷史上特定一段期間或是特定的美學嗎? 

不會,這比較像在身體和力量的歷史關係裡自由旅行,不是研究某個美感動作,也不是正統歷史美學大百科全輯,比方來說,我探討的是政府可能透過某些方式。提出美化過的暴力影像,像溫水煮青蛙一般讓輿論閉嘴。

這些壯麗豪華的美,帶著有光榮的、誇張的肢體影像,對我來說這在編舞上、音樂性、燈光上各方面來說都很有趣。一般來說,這個機制的運作是靠著對穩定以及世界大同的理想,然而對人類來講,現實的情況正好相反。

所以啦,接觸這個斷層理面的議題,並觀察「平均來說」,身體會如何對這些模式做出反應是非常有趣的。最明顯的一個例子是,在史達林統治時期,當時的美學崇尚社會寫實主義,但在街頭上到處橫躺著歪七扭八的屍體。所以我處理的是一些老梗,處理法西斯肖像研究留下的足跡(比方義大利的未來主義還有對速度的美好妄想、崇尚機械等等),這些影像淹沒我們的集體無意識。

不管怎麼說,我並沒有特別喜歡極權政府。沒有一個社會,無論充滿保守力量、自由風氣還是革命氛圍,能抱持著「藝術是無用的產物」這樣的想法還能繼續發展的。啟發我的靈感是相對不明顯的極權主義形式,或是規劃較周延的極權策略。


個人經驗中政治的重要性,是您所有作品內共同的主題。在你的前一部作品裡,你用類似記錄片的手法,讓作品裡充滿許多歷史性或社會性元素。跟這次的《World Fair》又不一樣了

是的沒錯。繼上一部《Surface de reparation》跟《Far…》後,這次我沒有打算繼續用訪談或沉浸個人內心獨白的方式創作。這次比較像是從藝術領域裡面挑選想法。

我真的要嚴正聲明一下:「我並沒有特別喜好某個特定的歷史事實,這一點真的是舞台的錯。」我只想要了解政治結構如何影響個人的感知,還有公眾言論如何潛移默化地影響我們的行為。比方說 2009 年的《Ordinary Witness》,這部作品的創作是利用與被拷問的受害者訪談,談拷問的過程跟野蠻主義,而不是譴責拷問這件事情本身,不談「同時」,而把重點放在「之後」。這是關於個人重建、關於記憶、關於可不可能聽到這麼可怕的故事。

困難的是創造一個舞台劇的系統、一個獨特的形式來處理這樣的主題。在《World Fair》這部作品我不願意模仿現今社會的偶像,展現他們能多具殺傷力或多沒有人性。這些都與這部作品無關,也無關於這些影像所引發的言論。我想讓大家看看個體在這些影像前有甚麼反映,這些影像在身體上留下甚麼痕跡。


您的戲劇作品常常描述個體與政治間的關係,您又是如何用舞蹈的方式表現這樣的主題呢?

在這樣的主題下,我不認為文字和動作真正地互相衝突。比較像是相輔相成的感覺,我導的劇裡,偶爾真的必要時我才會訴諸於文字,但就舞蹈而言,處理文字的位置要非常小心,從每一段證詞、每一個歷史現象,或某個政治事件,透過身體、燈光、音響,還有當下的空間,我嘗試著創作一種感性的氛圍來取代分析性的演說。

這又是另外一種理解的方式,跟戲劇性呈現不同。我常常思考編舞家麥格.斯圖亞特(Meg Stuart)說過的一句話:「我的作品開始於文字結束之處。」

政治歷史與其具現的形式是沒辦法分開來談的,而這些形式同時也指引台上的肢體。群體的問題就叫政治,創造編舞的和諧也是政治。社會歷史與思想意識同樣地也跟繪畫、建築、音樂等藝術連結媒體無法掌握這個問題。

《世界博覽會》這部作品,我們與編曲家尚.巴提斯特.朱利安(Jena-Baptiste Julien)合作(他也有參與台上演出),關於聖歌戲劇成分的重量、關於聲音如何能操縱感知,聲音如何營造催眠的狀態。舉例來說,我們把不同國內的聖歌東拼西湊在一起


這個作品怎樣跟我們的時代產生共鳴呢?

近代歷史裡,流行搖滾音樂偶像或美國電影表露他們身材或為人處事態度,誘使整批觀眾奉之圭臬。現下對名人的狂熱集中在運動員或明星身上。一個人也許能把群眾注意力付諸現時,但現在這麼作變得狡猾多了。這也是為什麼我對新的通訊工具,比方說網路,感到非常有興趣,透過網路,散播謠言這件事也變得容易多了

這些新的通訊方式也意味著新的身體認知,而在這部作品裡,真正關鍵的是形像的狀態。
為什麼某些形像是有問題的,某些沒有問題?

這是個過度暴露的時代,吸引力至上的時代,你怎麼還可能去質疑形像這個東西呢?
而這部作品,其實是關於整個迷戀陶醉的過程,以及去剖析這件事的可能性。


相關演出訊息:

拉希德.烏蘭登|法國

10/19(Fri ) 19:30